אֱמוּנָה

这是缠绵之后的时刻。我们躺在山坡上茂盛的长草中，身上洒满阳光。在我们上面，毫无遮拦的天空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环绕在我们周围的是嶙嶙青石，萋萋芳草，还有羊齿蕨和开着小花的桃金娘。碧波荡漾的大海横卧在山下，上面见不到一片帆影，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春日午后显得冷清寂寞。我们安安静静地说着一些有口无心的话，不再字斟句酌。我们谈起了那些现在已经不会令我们伤怀的话题。我们心底坦然地预测了变心、分手，谈到我们的世界将会破碎成彼此互不相容的碎片。我们的话语调平静，声音若有若无——这样的声音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才能听到。
“我会写写你的事情，”我回答，“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太幸福了，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只要活着就行。现在我只是不断想到你是属于我的，我全身充满了喜悦。或许等你离开我以后，我会因为伤心，或是其他什么充足的理由，写一本书讲讲你的事情。”
“你还会有什么其他充足的理由？”马克问道。
“比如解决吃饭问题。有一天我会出卖我的爱情故事来换口饭吃。……”

这位快活的男人有一张圆圆的脸，一双蓝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并不赞成的未来。“是啊，我们是跟你们讲到了上帝的王国，但你们却反过来致力于在地上建立这个王国。你们看穿了我们，看出我们如何尽力维护基督徒的安全和私有财产，也看出我们虽然到处宣扬财富只存在于天国，然而基督教国家的国民却异常热衷于攫取财富，热衷于获得物质上的成功。
“传教士永远也回不到中国了。我们和殖民主义同属一个正在消亡的世界。我们正日渐腐朽。自我欺骗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离开了。……”

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坡路吃力地向山上走着。在我们下面的山坡上散布着香港大学各式各样的砖石建筑，由灰色屋顶构成的城市轮廓线沿着海岸线迤逦伸向远方。远方则是一道蓝色的海峡，隔开了香港岛和位于大陆的九龙半岛。那里是一处海港，港内泊满了的船只。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九龙半岛上光秃秃的群山高高耸立着，好像是一道把这片被殖民统治的国土和看不到的中华大地隔开的屏障。
……大船像是仰卧的蟑螂，它们那些桅杆、烟囱和起重机像是从肚皮上伸出来的肢体。大船旁边众多的舢板则像是麇集于死去的甲虫周围的红色蚂蚁。那些小艇则像春天的蝴蝶一样随着波浪上下起伏。一艘白色的游艇懒洋洋地从一艘驱逐舰前面驶过。往返于香港岛和九龙半岛之间的船体宽阔的轮渡犁开了一道浅浅的水沟。奶油色的澳门船只笔直地划开碧波荡漾的水面，如同剪刀剪开绸缎。那些大木船挂着紫色的三角帆和茶色的主帆，在蓝色的海面上平稳地向前推进。……